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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章 托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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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0章 托付

溫憬儀好不容易被宣晟哄好, 帶著紅得像顆熟番茄一般的她回了正殿,宣晟坦然無視一眾眼神,低聲吩咐眾人候在正殿後, 往內室走去。

幸而平乾帝醒了。

與少師大人若有若無的緋聞相較, 眾人更關心的都是屬於自己的命運和未來。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漸漸散去,各人都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。

就連一貫掐尖刻薄的溫洳貞,也不過略將目光環繞溫憬儀一圈, 又陷入了難以自拔的哀傷之中。

昨夜到今晨,她母妃昏迷、弟弟喪命, 眼下父親也危在旦夕, 任誰也經受不住這般打擊。

莊先生不愧為神醫, 天色蒙蒙亮時分,平乾帝就漸漸醒轉來,恢覆了神志。

昨夜的打擊於他,實在太過沈重,平乾帝睜眼許久, 都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。

莊先生為他施針穩定了狀態,確保無虞後對宣晟投以確認的眼神。

宣晟一直坐在龍榻邊守候,見平乾帝醒轉, 這才輕聲詢問:“陛下, 你感覺如何?”

平乾帝艱難地轉動頭顱,看向他, 聲音微不可聞:“逆黨……如何?”

宣晟沈聲道:“除主犯溫勉逃脫, 寧昆、寧曄及麾下拒不投降者被當場剿滅, 從犯寧國公及下屬人等已由褚玄灃帶兵控制, 眼下拘押在明華殿廣場,等待陛下發落。”

聞言, 平乾帝渾濁的眼神裏投射出極度厭恨的情緒,勉力而瑣碎地說出幾個字來:“下獄,查,殺。”

“是,臣會命三法司協同褚玄灃繼續捉拿溫勉,其餘逆黨下獄受審,凡有牽涉者,按罪責論處,陛下以為如何?”

他話中語序平穩,有條不紊地布置安排每一件事,給人十足安定感。

平乾帝道:“可。”

喘息幾聲後,又道:“傳……諸公卿來。”

宣晟沈吟片刻,勸道:“陛下,你方才蘇醒,不宜勞累,還是待將養一段時日後再召見諸大臣吧?”

平乾帝格外固執,搖頭道:“不,遲則生變,朕都不知道再睡一覺下去,還能不能醒來。”

聞言,宣晟黯然片刻,方才頷首:“為防變故,臣昨夜已命人將朝中重臣及皇室宗親都請來,此刻他們正候在外頭,臣這就派人傳他們進來。”

聞言,平乾帝僵硬的面孔露出了絲縷欣慰。

以平王為首烏泱泱的一群人躡手躡腳踏入內室,不敢制造半點聲響。

平王與溫選天亮前被宣晟派去可靠心腹接入宮中,身為平乾帝最親近的男性血親,此時此刻他二人身上凝聚了最多的希冀。

溫憬儀與溫洳貞未得吩咐,不曾進入內室,二人默默相對坐,雖為姐妹,但是關系疏遠,一時間氛圍微妙而尷尬。

雖然身體狀況不佳,只能被錦屏扶著勉強躺靠在寬大的軟枕上,但在眾人面前,平乾帝仍舊保持一個帝王應有的威嚴,指著溫選道:“你,過來。”

眾大臣同時看向溫,多年的狐貍並未露出任何異樣神色,各自將心底揣摩藏在深處。

溫選心中畏懼,但是經歷了昨夜的種種變故,也讓這個少年成長了不少,此刻他竭力穩住心神,走到龍榻前跪下。

看著他稚嫩中猶帶警惕和畏懼的眼神,平乾帝長長嘆息一聲,不無低落道:“還是太小了。”

說罷,他強打起精神,道:“眾愛卿,朕自知天命無多,前車之鑒猶在,今日,朕也該把晏國的未來定下來了。”

語氣中難掩消沈與困頓,一代帝王落魄到昨日那個地步,儼然已成為笑柄,這才是對他最大的打擊。

眾臣皆知他所說的前車之鑒是指廢太子後不曾立儲,而生慶王之變。

說罷,他喘了又喘,方道:“皇四子溫選,為人寬厚仁德,才學……尚佳,即日起欽封皇太子,即位東宮。”

一時間,溫選懵懵懂懂地站在原地,看向他面色垂垂老矣的父皇,反應不過來。

平王卻眼疾手快,頃刻間跪倒在地,山呼“聖上英明”,又對溫選拜道:“參見太子殿下!”

他緊繃的心弦終於松散下來,倘若被皇兄誤以為自己有心帝位,恐怕今日走不出養心殿。何況他早已習慣了悠閑度日,對治國沒有絲毫興趣。

此番殊榮尊位,於溫選這個習慣了慢待的皇子而言,著實有些難以適應,一時面紅,訥訥不知如何應對。

平乾帝卻未看他,而是又指了指宣晟:“茂卿,將太子交給你,朕很放心。你身為他的師父,倘或太子德行有失,務必嚴加管教,不得輕恕。你要好好督促、輔佐他,教他修德立才,造福萬民,不可令我溫氏先人蒙羞。”

宣晟躬行大禮,穩重應是。

見狀,平乾帝欣慰一笑,道:“太子少師宣晟,德才兼備,才華出眾,一心為民,著加封太師,位居三公之首,輔佑東宮,謹護翼之。”

太師之榮,尊而無上!

將來太子登基之後,必將奉宣晟為帝師,彼時他年紀輕輕而地位超群……只需順著思路如此想下去,眾臣對宣晟很難不生出羨慕嫉妒之心。

奈何,這份殊榮並非輕而易舉可得,宣晟昨夜的種種表現,已然向眾人證明了他的能力何其傑出。

於是那份不甘不平的嫉妒情緒,只在他們心中晃過一瞬,便悄然消散。

與其和少師大人,不,太師大人為敵,不如安分守己些,做好分內之事。這世上,也並不只有太師一個官職。

說罷,平乾帝極痛苦般捶了捶胸口,咳嗽數遍,而後啞著嗓音道:“溫選,朕為你定下的師父,有經天緯地之能,稱得上無雙國士。朕即位數年,與他君臣相得,十分融洽。你好自為之,不要辜負了朕的一番良苦用心。”

溫選連忙磕頭,應道:“兒臣一定尊師重道,好好治學,絕不辜負父皇的期望!”

這番話擲地有聲,稚嫩清明的嗓音中滿是堅定,倒是讓平乾帝多了些許安慰。

旋即,他又言辭嚴厲道:“除了天下子民,你還要善待你的骨肉至親。你大哥、二姐都是你血脈相連的親人,你務必照顧好,不可令別人欺侮了他們。”

溫選連忙應是。

平乾帝喘息良久,又顫顫巍巍道:“眾卿,爾等是忠臣良將,今日朕召你們來,既是見證,也是托孤。朕身染重病,恐難理政,今日後朝政便交由太子與宣太師主理,朕禦筆批紅即可。爾等要盡心輔佐,待日後太子即位,更要盡規勸進諫之責,不可使朝政荒廢。”

說罷,他不無失落:“朕自知天命難永,倘或某日朕驟然崩逝,爾等便奉太子為新帝,絕不可影響國事,教北戎人趁虛而入。”

平王一驚,顫聲驚懼道:“陛下何出此言!”

大臣們在沈寂後,亦隨著平王痛呼不斷,連連說“陛下萬歲”。

平乾帝看著他們表現出的悲憤欲絕,漠漠然一笑:“世上何來真的萬歲?不過欺愚人之說罷了。爾等是國之股肱,應以社稷為重,今後輔佐太子,勤謹有加,忠誠為上。”

最後四字,他咳喘著加重了語氣,滿含冰冷告誡意味。

自古帝王最恨不忠逆臣,昨夜之事,已然狠狠觸及了帝王逆鱗。

眾臣恭恭敬敬俯首跪地應是。

眼見他唇瓣幹裂,錦屏輕聲道:“陛下,喝點水吧。”

平乾帝搖搖頭,繼續道:“茂卿,平叛的褚玄灃,是蒼南侯世子?”

宣晟解釋道:“正是褚冕之子,因軍馬走私一案,他世子誥封已被褫奪了。當時陛下忽發卒中,只判了褚冕處以極刑,褚玄灃下獄戴罪論處。後來陛下痊愈,臣曾經稟報過此事,彼時陛下授命臣全權處置,臣思慮後,覺得蒼南軍這把利刃還是應當握在能制服它的人手中。”

“褚玄灃於走私案牽涉不深,不似其父,心中尚存浩然正氣,若運用得當,未嘗不能造福蒼生。臣這才決定大膽啟用他,於危急關頭或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。”

平乾帝這才忽然想起,宣晟曾向他進言,為褚玄灃求情,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。

那時候平乾帝對褚家的怨恨正處巔峰,宣晟的提議令他深感不情願。但他終究是個善於納諫之人,對宣晟的判斷又有充分信任,就睜只眼閉只眼默許了此番安排。

不曾想,竟是那時的一點容忍,換得了今日的生機。

思及此,他喟然長嘆:“歹竹出好筍,褚冕雖可恨,兒子卻養得好,頗有先老侯爺的風範。”

“那就傳朕旨意,寬恕褚玄灃先前罪行,著封為蒼南侯,返回惠北繼續統領蒼南軍,駐守北疆。”

宣晟出言道:“陛下,五城兵馬司眼下處於混亂無序狀態,京城安全需要足夠兵馬護衛,臣建議暫留褚玄灃及麾下人馬,直至謀逆案處置落定後,再返回惠北。”

平乾帝疲憊道:“就依愛卿所言。”

他面色又透出蒼白,一旁的莊先生適時打斷對話:“該服藥了。”

平王知機,率先行禮:“陛下保重龍體,臣告退。”

眾臣連忙跟隨平王,一道告退。

眼見著溫選還站在原地,平王不免低聲提醒:“太子殿下,走吧,讓你父皇好好休息。”

溫選欲言又止,平乾帝合著眼眸不曾註意,還是得了宣晟眼神示意後,這才抿著嘴溫順地拜禮告退。

眾人都離去後,宣晟才道:“陛下,景德公主心中對您十分牽掛,昨夜就苦苦哀求微臣帶她來見您一面。因您病情不穩,臣不敢貿然應允,她便一直在大殿等候,您是否要見見她?”

平乾帝緊閉的眼皮有些微顫動,片刻後,他終究沙啞著嗓音道:“讓她進來。”

方才顧命大臣們在內室聽旨時,溫憬儀與溫洳貞在殿中等候,她們一人想著心事,一人陷入悲傷,二人相顧無言,唯餘沈默。

錦屏忽然掀簾而出,喚溫洳貞入內,令她心跳猛地加快數倍。

內室中,除了宣晟和侍奉的宮女太監外,再無他人。

溫洳貞走到龍榻前,望著雙目緊閉的平乾帝,怯怯道:“父皇。”

平乾帝循聲睜眼看她,幹涸暗淡的眼睛中看不出一絲往昔的神采。

看著他蒼老不堪的模樣,溫洳貞心酸痛楚難耐,一時忍不住抽噎起來。

“父皇……”

看她這副模樣,平乾帝吃力地搖搖頭,道:“還是這般嬌氣。”

聞言,溫洳貞再也忍不住,撲到平乾帝床邊,放聲大哭起來。

只此一句話,她就聽明白了平乾帝對她沒有絲毫怨怪。雖然她的母親和弟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來,她卻依舊是父皇心中那個如珠似寶的女兒。

可越是如此,她越是心如刀割。

“好了,別哭了。”平乾帝顫顫巍巍地伸手,想摸一摸她的頭頂,卻發現自己連控制手臂的力氣都沒有,遂只能無助地落下。

“貞兒,朕從前說過你許多次,要你改了你那性子,你都不肯聽。”他道:“你是被朕寵壞了,直到鬧出大事來,才追悔莫及。從今往後,要記住教訓,不可再犯。”

溫洳貞哽咽不已:“父皇,女兒知錯了,再也不敢了。只要父皇安好,女兒願意一輩子陪在你身邊,誰都不嫁!”

平乾帝露出一絲淺笑:“說什麽傻話。你的婚期還未定,朕會留下一道旨意,讓趙明甫善待於你。倘若趙家敢有二心,你弟弟不會饒恕他們。”

留下一道旨意、你弟弟……

溫洳貞不可置信地看著父親,倉皇顫聲道:“父皇,女兒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
平乾帝卻不再看她,覆又閉上眼睛,狀似疲憊不已:“回宮去吧,以前的事不要再想,今後的日子自己要懂分寸些。”

說罷,他重重喘息幾番,不再開口。

眼見著溫洳貞怔怔跪在榻邊,不知不覺淚流滿面,宣晟喚來錦屏,讓她扶著公主離去。

待內室只剩他二人後,宣晟方才開口:“陛下,臣有一事相求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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